小时候,我不太爱静,总是好玩好动。特别是到了冬天,我更是疯了似的到处乱窜乱跑,不是堆雪人,就是打雪仗,要不就是滑雪溜冰。由于天气太冷,我的一双小手常常冻得红红的、肿肿的,母亲见了特别心疼,便特意给我做了一双棉手套。
棉手套是用以前做衣服时剩下的碎蓝条布做的,里面铺了厚厚的新棉花,除大拇指分开,其余四个手指均合在一个宽宽的棉筒里,戴上很暖和,但样式属于老式的那种。记得那天晚上,天刺骨的冷,母亲从找料、裁布、缝制,整整忙了大半夜,我几次睡觉醒来时,都恍惚看见母亲戴着顶针,拿着根针,不停地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了又缝……
第二天一早,母亲高高兴兴地来到我跟前,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孩子,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我没猜着。母亲便从身后把这双新棉手套突然捧到我面前。她满以为我会高兴得一下子蹦起来,没想到当时极不懂事的我哪儿理解母亲的心,只是看了一眼便立时把脸拉了下来:“这有什么好的,这么难看、土气的手套,我才不要哩!”
母亲刚才还高兴的心情一下子被我的话给打愣在了那里,半天才说出了一句:“咋……咋不好了,这里面可都是新棉花呀,可暖和了!”
“新棉花也不要,你没看看那有多土!”
“土?我怎么没看出来呀!手套么戴上暖和就行呗,土点、洋点有啥关系。不然,你先戴上试试再说……”母亲耐心地劝我。
我低沉脸,头也不愿抬地说:“你别烦我了。我一点儿也不想试!”
“唉,听话哦好孩子,妈妈为这双手套忙了大半夜,一针一线给你做好的,你就戴上试一试,让妈看上一眼,相不中不要紧,妈还可以再给你改嘛……”母亲几乎是在恳求、哀求我了。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我也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别的劲,面对母亲的恳求竟然无动于衷,还把双手紧紧地在胸前抱成一团,就是不试。当母亲硬把手套送到我手上时,我一急,还把这双新手套给打落在了地上。
母亲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那双新手套,拍了拍上面的土,眼圈里涌出了一层泪花。
其实。当时我也不是想故意气母亲,我当时的目的只是想别着、闹着让母亲到街上的商店里绐我买一双时髦的棉手套。我曾见班里有一个同学上学时戴过那种手套,漂亮极了,我十分羡慕,早就眼馋了。
母亲见我实在不喜欢它,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便转身走进了里屋。我偷偷看见她从箱子里拿出了存钱罐,一张一张地数着—角两角的毛票,然后领我上街让我如了心愿。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买手套的钱,够全家生活—个星期的……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2002年初春的一个凌晨,母亲放下辛劳一生的手,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料理完母亲的事后,我与妻子一同去整理她的遗物。母亲一生勤俭持家,也没留下什么积蓄,一辈子就与几只大木箱、柳条箱相伴,箱子里放着她生前穿过的所有衣服,有的已经很旧很旧了,甚至连一双袜子都打上了补丁,她也没舍得扔,仍然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箱子里;有的只是过去做衣服时裁剩下的一些下脚料、碎布条,她也一一捆好、包好放在箱子里。
“哎,你快来看,这是什么?!”妻子忽然在—旁大声地喊我,原采她发现箱底有—个小布包。
这是一个用一块碎花布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小布包,上面还打了结,静静地躺在箱子的最底层。
妻子说:“该不是存折或什么宝贝吧?”
我也不知道里面包着的是什么,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也有可能,要不咋放在箱子的最下面。”
于是,我怀着好奇心,轻轻打开了这个小布包。原来里面平平整整地放着一双棉手套,碎蓝条布做的,除大拇指分开,其余四个手指均合在一个宽宽的棉筒里,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啊,我忽然想起来了,这不正是三十多年前我小时候母亲给我做的那双蓝条棉手套吗?
一刹那间,我竟如遭雷击一般地惊呆了!三十多年前的事一下子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万万没有想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母亲竟然还一直完好无损地保存着它。它安安静静地躺在箱底,一躺就是三十多年。三十多年的时光流逝、岁月沧桑竟没有让它有丝毫的改变,它还是那么新、那么软和,从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还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那千针万线般的爱……
“到底是什么东西呀,你怎么不说话了……”妻子见我一直站在那儿发愣,边说边伸过头去看。
“也没什么,只是一双棉手套。”我连忙扭过头去,不愿让妻子看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这不就是一双普通的棉手套吗,你怎么哭了……”妻子越发不理解我了。可是,她又怎么能理解呢?(后来,我把这双棉手套的故事讲给妻子听,她突然跑到一旁哭泣起来……)
整整一天,我的心都像压着一座山似的特别沉重。
这只是一双普通的棉手套吗?不,只有我自己心里才清楚。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仿佛此时已经放大了千百倍,三十多年前的感情小溪仿佛此时已流成了滚滚长河。我怎么也没想到,小时候那么不经意的一件东西。现在竟变得如此珍贵。可如今手套还在,而做它的人已经不在了,我不禁泪水长流。我不顾天气已热,一次又一次地把这双棉手套戴在自己手上,只是想让母亲看上一眼,只是想让母亲知道我喜欢她给我做的棉手套了,可是,母亲已经永远也看不见了……
三十多年了,我再也无法弥补我儿时的过失,我一辈子也偿还不了这如山的感情巨债。(摘自《散文》2006年作者 吕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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